铁 蒙
当这一封字迹模糊,沾满灰尘的信落到我的手里,我感觉这薄薄的纸笺似铅块般的沉重涌上心头。母亲的每封信,每个字迹,每个问候都是浸满了她的泪痕。而这封封书信从南方的某个小城,迢遥几千里,越过无数的江河,跨过无数的关山,从漫长的路途中,来到这云南偏僻的建设工地上,每个月载来的都是温暖的母爱……
离开母亲已经是 3年多了,作为一个跟随工程建设单位漂泊的人,你就注定要跟随这群“现代的吉普赛人”东奔西走,浪迹天涯。临走那天,早上清晨5点多钟,天麻麻亮,我就背起了行包,要到县城里坐班车,然后到市里坐火车。母亲执意要送我到汽车站,当汽车开动的刹那,我发现母亲用衣袖擦拭着眼泪,目送着她唯一的儿子又一次出远门。每次,当我在大山里的工地上遥望南方的时候,我就想起了母亲临行的话:“虎儿,(我的小名)在外要自己照顾自己……
工地的生活不光是艰苦的,而且充满了危险的行业,经常面临生与死的考验。工程建设这一行,最突出的特点是艰苦。“逢山凿路,遇水架桥,风餐露宿,沐雨栉风”,就是对野外工程建设者生活的真实写照。我周围的工友们都是施工生中的好手,远到成(都)昆(明)铁路,衡(阳)广(州)铁路复线,近到南(宁)昆(明)铁路,内(江)昆铁路,都留下了他们建设的身影,是被人们称为“献了青春,献子孙”的人。我在这里上班,除了思念家人,在这里最能感受到大家的是友善和温暖。至今我到现在有一件一生都无法忘记的事情,在这个不是亲人胜似亲人的集体里涌现出的深情,让我捡回一条命。在南昆铁路修铁路隧道的时候,无时无刻不面临着种种艰难困苦,甚至是生与死的考验。记得有一次,我跟随工友们进隧洞里上班,突然在隧洞导坑的掌子面里发生坍方,幸亏旁边的一位老工人眼急手快将我往身后一推,我安全了,老工人却被掉下的石头砸伤。在这个时候,我的鼻子就特别的酸,想念家中的亲人,感激工地上的朋友。工地上的生活很艰苦,由于深居大山,远离县城都市,蔬菜就成为比肉还贵的奢侈品,而日常可饮的就是山里的泉水,居住的是席子围成的房屋,大风吹来,整间房子都在摇晃。正因为这样,母亲特别担心我,怕我吃不了苦,老是催我回去。但我不想就这样被别人看不起,况且这虽然艰苦,可几个月工作下来,我发觉自己成熟了。
我的父亲退休以前是铁路上的一个工程队的老司机。他认为男人就是要在工程建设单位锻炼,这样才能成为一个真正的男子汉。也是这个原因,他老早就送我到铁路技校进行学习。母亲自从嫁过父亲起,就随着铁路工程建设单位走,知道其中的辛苦与危险,不仅常常托人打听我在工地上的消息,还用自己识得不多的汉字给我每个月都要写一封家书。我的母亲是四川省西充县一个普通的农村妇女,自跟随父亲后就过着流浪的生活。那时,我并不知道父亲修了多少铁路,但我所知道的就是我从小在新线铁路工地上跑,就连从小学到初中读过的学校都换了八九所。每当父亲的单位要撤离这个工地时,母亲就成了家里的后勤部长,负责家的搬移。虽然其间生活十分的艰难,但是他们两者的心灵,却在流浪的生活中得了相互的理解与和谐。我是在父亲流浪的路途中呱呱声中落地的,当时父亲正在修建中国很有影响力的湘黔铁路。因为我们从这个城镇流浪到下一个城镇,从这条河,流落到这条河。而湘黔铁路要跨越湘江,为取吉祥之意,将湘字贯穿其中,自此湘江的波涛就永远地留在了我的姓氏之中。
普通的铁路家庭生活自然是很清苦的。当时,父母不仅要承担家里的开销,还要抚养远在四川的爷爷奶奶。这时,小妹也降生不久。尤其在这时,父亲由于安全事故,父亲没有事,可公家的车却是要赔的,父亲要承担个人部分的赔款。于是,在整的 6年时间里,我们一家四口仅仅靠父亲的生活费来过活。但是由于母亲聪明能干,也算过得下去。我们吃得是野菜稀粥,土豆块,玉米糊,最多的是市场里捡来的烂叶烂菜。我记得最清楚的是,曾有一段时间,母亲将给猪吃的饲料里的粉丝捡出来,洗干净后,煮在锅里,放上一点油,我和小妹抢着吃,吃得是那么的香。母亲看着我们的吃像,直流眼泪。就连过了二十多年,到了今天,母亲一提起这件事,心里就很伤痛,泪水不止。在当时,母亲没有让我们饿着,病着,甚至一点伤痛也没有让我们经受,确实在不容易的。而她却患上了严重的胃病,关节痛及其它病痛,至今没有得到好的治疗和休养。在我的印象中,母亲是一个好劳动的人。她总是天不亮就起床,收拾屋子,种菜,打毛衣,还养几头猪,几只鸡。母亲性格和蔼,同附近的工友家也相处不错。但对我与小妹的教育却从不放松。她常说,没有教育好子女,首先是母亲的责任。因此,她对我们从不偏溺,甚至于很严格。记得有一次,我同别家的孩子争执起来,全然忘记平日母亲的教诲,口头上就带了“老子,老子的”的话语。母亲刚巧路过,当时并没有责备我。但是到了晚上,家里人都睡下时,把门一关,将我从床铺上拖下来,跪在地上,手里握着一枝小木条,山里最柔韧的一种植物的枝条,在我双手猛抽,顿时手掌上一道道血印子,肿起老高。在这个时候,是不准哭的,我们的家规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叫出声来,即使是有眼泪也只能无声的流下来。母亲对我们严格,而且勤俭持家。父亲爱好喝点酒,抽几根香烟,母亲管着我们,绝不允许我们沾上一点。到了十一二岁,我身上的衣服都是改着父亲的旧衣服和捡着工友们孩子穿过的衣服。有一天,工友的孩子正巧碰见我高高兴兴穿着他那件半新的衬衣,就指着衬衣连说是他的。知道原委的我,死活不肯再穿那件衣服,母亲用家规教训了我几次,才使我就范,直到现在,我穿着新衬衣时,都能想起这件事,当时,母亲是多么的无奈和痛苦呀!母亲虽然节俭,但特别同情穷苦的人。谁家要是遇到什么困难的事,她都要尽力帮上点忙。我记得是在1988的一个夏天,一个工友的老家遭了水灾,全家6口人都到工地上来了,生活很艰难。在这个时候,母亲当时二话没说,送了20块钱,说是让孩子吃几顿肉。20块钱呵,当时我父亲的工资1个月才60块钱哪!母亲说,“谁家不碰上个难事,渡过去就好了”。可当时谁又知道,我们2个月才能吃上一顿回锅肉。母亲这种勤劳俭朴的习惯,宽厚仁慈,热心助人的人生态度,至今在我心里还有深刻的印象。
然而生活不仅是风平浪静的,它总会涌起风浪。有道是天有不测风云, 14岁那年,由于我与小妹都在读书。当时,广东省的学校对于我们这些从外地来的孩子要加收很高的借读费,两个孩子同时一起读书不可想象的。而当时上技校就能找到饭碗,而且技校还能提供伙食补贴。父亲当时有一个好友在单位上搞人事工作,专门负责技校招生工作。在他的帮助下,我于1991年5月参加了全国技校招生考试,成绩还不错,技校录取了我。虽然,我被技校录取了,可路费及400多元的学费,让父母愁上心头。为了供我上学,父亲整日地在工地上加班,母亲则到工地附近的碎石厂打工,每天10多个小时的劳累呵,整整1个多月的,母亲病倒了,一连病了十多天时间,硬是不肯住院。“那挣来的钱要供儿子上学,动不得啊!”,母亲每次都拦住父亲,不准动那笔钱。而自己则是吃上几片药昏昏地睡去。母亲病中呓语,常让我从梦中惊醒,母亲痛苦的呻吟声让我心如刀割,眼中的泪水滚落在我的书桌上。就是现在,我每每提起笔,在稿纸上述说着我这段往事时,我也忍不住眼眶湿润,泪流满面……
3年多了,由于工作关系,我始终没有真正探过亲,没有回过家呆上一个星期,小妹也在去年在云南大理医学院毕业,自愿到了边境小城腾冲县的一家私立医院上班。母亲的来信我只是拆阅,但并没有回信。偶尔只是打了电话回家,从来没有想到过父母的感受。又岂能知道几分钟的问候,如何能填补他们对儿女的牵挂与思念。我除了工作,全部的身心都投入到了学习中,并在今年参加了中国人民大学网络教育学院的本科入学考试,竟然被录取了。我抑制不住心中喜悦,将这个喜讯告诉了父母。母亲当时就哭出了声来。刚过七八天,母亲的信就到了,同来的还有一张汇款单,上面写着:喜闻虎儿被中国人民大学录取,欣喜之至,现寄上2000元作为学费之用,望我儿努力!母字”。前日,父亲打电话来,说母亲在外面收废品时,被一辆飞驰的自行车撞伤,但是却不让我知道这个消息。听完父亲的话,我再也抑制不住眼眶中的泪水,滴洒在话筒上。记得是上技校时母亲的病倒,到今天母亲的撞伤,同样是令我伤心的事情。经过这么多年的风雨,我长大了,母亲却老了,原本深黑的头发下,露出了一撮撮白发。我做儿子一生一世都不能报答她的生身和抚育之恩,我只有勤奋的工作和努力学习,用优异的成绩,让母亲放心。要是远方的母亲可知,当会含笑为她的儿了祝祷。
当我写上以上的语句,即将结尾的时候,我仍然抑制不住泪眼的蒙胧。母亲呵,你温馨的目光里,让我心伤,无时无刻不在导航我的迷途,培养我的刚强。多少年来,每逢我遇到痛苦和不幸时,我总想起了自己的母亲,感到似乎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在鞭策我,使我以矫健的步伐迎接生活的挑战,坚定地走好自己的人生之路!
注:本文作者原名张湘涛,铁蒙是笔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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