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辈子还给您当娃

深圳教学服务中心 周家兵

 

母亲体弱多病,常年药罐子不离。父亲常年在外地工作,母亲一个人将我们兄弟五人拉扯大。

记得小时候,总是半夜三更被母亲的咳嗽声惊醒。起床撒尿,总看到母亲在煤油灯下缝补一家老小的衣服鞋帽,或者给一家人做千层底的布鞋,或者用那双粗糙的大手,搓着细细的灯绳,好赶在第二天早晨,去集市上换回一家人的盐钱。

家乡门前有一条不宽的小河,叫做徐家河。为了改善一下生活,母亲经常一个人去河里捕鱼捞虾,这些活平时在别人家都只有男人去做。可是河里的鱼虾也是少之又少,母亲经常是信心满满而去,两手空空而归。母亲嘴里却总是说着,下次一定会捉到的。偶尔会抓到一些筷子长的鱼儿,母亲兴奋无比,用“水盐菜”和鱼一起,煮上一大锅,一家人围坐在桌子旁,有滋有味地吃得满头大汗,却总是找不到鱼儿身上最好的腹部鱼肉。大哥说,妈妈让他送给了村子东头的爷爷奶奶了。不更世事的我,总会抱怨母亲偏心眼。鱼汤留下来,冬天的夜晚,会让它变成第二天美味无比的“鱼冻冻”,结晶状的“鱼冻冻”是我童年最难忘的记忆。等我们风卷残云、大汗淋漓吃完之后,才想起母亲还没有品尝一下。望着剩下的鱼骨头,看母亲微笑着收拾碗筷。我们悔意难当,母亲轻声说,我不喜欢吃鱼肉,我喜欢吃鱼骨头。母亲就收拾好鱼骨头,洗净,理顺,放在柴草上稍微烧烤一下,变黄,变焦,然后,母亲送入口中,卡碰卡碰----响亮地嚼着。母亲说,香着呢!脸上漾着幸福满足的笑意。

长大后,我在武汉工作,接母亲来武汉小住。清早请母亲去武泰闸江边过早。点了武汉特色的热干面、小笼包,当然要点上母亲爱吃的烤鱼骨了。武汉的烤鱼骨是小吃,是一个完整的鱼骨架,以鱼的脊椎骨为中心,两边有很多细小的骨头,烤焦烤黄,三块钱一根。我买了五根烤鱼骨放到母亲面前,母亲歉意地笑笑说,妈老了!吃不动烤鱼骨了。我突然反应过来了。妈!是不是你根本就不喜欢吃烤鱼骨。你的牙过早的掉了,是不是也跟那时候吃烤鱼骨有关?母亲依然笑笑说,过去的事情不提。现在最小的你也工作了,妈高兴着呢!那几根烤鱼骨突然像鱼刺般卡在我的喉咙里,让我难以发声说话,只有泪水在眼窝里打转。

后来,因为工作原因,我被派驻日本大阪工作。那一年,母亲在瑟瑟秋风中远离我们而去。那年的秋天特别的萧瑟和凄凉。那年的春节特别的落寞而寂静。我在日本大阪的某个十字路口,总是在一遍又一遍,将故乡的山山水水一草一木逐一思念,母亲的每一个动作和每一句话语,都在心里慢慢的品味和回放。

再后来母亲的身影渐渐淡去,母亲的姿势变成了中国模糊的版图。在日积月累的思念中,逐渐清晰明朗了起来。最后母亲和祖国重叠在一起,分不清彼此了。

日本大阪有个地方飘扬着五星红旗,我总是经常在那里停留驻足,崇敬仰望。那里每一根路灯和斑马线,我都熟悉得像家乡里每一个田埂和山丘。我总是期盼着有个人可以流利的跟我讲中国话,我总想有一个人跟我说,我来自中国!可是,那里总有一些莫名其妙的偏见和傲慢,让祖国的心继续受伤。作为中国派遣来日本学习工作的职员,我在祖国受伤中一并受伤,这种伤痛,一直蔓延到善良而正义的日本友善的同事和朋友们。

我的中国同事们,他们一直在祖国这边,在背后默默支持我,关心我,爱护我,积极配合我,才让我得以将工作做到出色。当我作为中国人,升任只有日本人才可以到达的职位时。我得到了许多日本同事和朋友的掌声和鼓励,最让我刻骨铭心的是,我收到来自祖国大陆同胞们给我发来的贺电。这是我在日本工作生活最开心最幸福的一段时光。我开心幸福得像小时候在母亲身上撒娇的小宝。我又何尝不想一下子飞回祖国的怀抱,脚踏着祖国的大地,真正好好地撒一次娇呢!

那时候,我将对母亲的想念,转化成了对祖国强烈的思念。“当我死时,葬我,在长江黄河/之间,枕我的头颅,白发盖着黑土/在中国,最美最母亲的国度/”在余光中的《当我死时》的诗句里,让身在异乡的我,度日如年,思念如剑,刺入心伤,梦回祖国。
我终于结束了在日本的工作,可以回国了。在飞机在深圳宝安国际机场着陆的那一瞬间,泪水不由自主地淌了下来。听着熟悉的汉语,看到祖国巨大的变化,还像是在梦里一样。

请假回到故乡,第一时间去到母亲坟上。扑通跪倒在地,叩首敬拜,儿时的烤鱼骨,这次没能像鱼刺一样卡住我的喉咙。我在母亲坟前像个三岁的婴儿,失声痛苦,酣畅淋漓。对母亲无比眷念的情结,对踏上祖国厚实土地的温暖。让一颗赤子之心,终于放回到这个让我眷念神往的地方。

真是,不养儿不知父母恩,不出国难知爱国心。

我伫立在母亲坟前,在心中坚定地念叨:母亲,下辈子还给您当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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