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天：希望播种在戈壁滩上

扶贫接力计划研究生支教团志愿者 　　宁夏回族自治区西吉县三合中学 高天

我叫高天，是青年志愿者扶贫接力计划研究生支教团的一名志愿者，现在宁夏西海固山区做一名乡村教师。今天来到这里，向各位领导、老师和青年朋友们讲述我的志愿经历和感受，感到十分荣幸。

在大学生活就要结束的时候，西部志愿者的选拔开始了。“西部志愿者”这几个字一下子抓住了我的心。我曾经想，生活是平凡的，大多数女孩子的人生，都是读书、毕业、找工作、然后结婚成家，生活的主题有时候就是重复、再重复。我不想就这样变老，年轻的力量就这样被耗尽。一个念头闪动在我心里，我想去一个不一样的地方，做一件不一样的事，留下一段不一样的青春岁月。不久以后，我被告知，我将跟随志愿者的队伍，抵达祖国西部版图上著名的西海固。

西海固之所以有名，是因为那里曾经被联合国有关机构认定为“不适合人类生存的地方”。山高路远、气候恶劣、严重缺水。而我们支教的小村庄在地图上找不到，距离县城还有几十公里。家里本来就对我去西部持犹豫的态度，一和他们介绍西海固，更是一片反对声。但是我决心已下，经过一番艰苦的谈判说服，在家里妈妈姑姑奶奶外婆们的唠叨叮嘱叹气声中，我踏上了西行的列车。

2004年8月26日凌晨 4 点半，我的梦想转眼成真。一下火车，凛冽的西北风劈头劈脑地给了我一个下马威，我很响亮地打了一个喷嚏，成为到了黄土高原后的第一反应。

没做老师，先做学生。挑水、劈柴、生炉子，成为我们支教队员的第一课。还记得第一次挑水，手无缚鸡之力的我，走得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走了还不到一半，水却只剩下一半了。跟在后头的学生心疼的直叹气，硬是从我肩膀上抢过扁担，不光是心疼我，更是心疼水。如今大半年过去了，现在的我能一边挑着 60 多斤的水担一边哼着小曲儿，比较潇洒的健步如飞。虽然手上磨出了一层老茧，却也体会到了另一种喜悦。

今年冬天特别冷，曾经连续最低气温在零下三十度以下，水连同水桶，冻成了一大块冰坨坨，厨房里的锅碗瓢盆、油盐酱醋都冻在了一起。屋里生着炉子，可是离炉子一米远的地方，温度就降到只有两度左右。年底的时候上县里开会，裹着军大衣带着雷锋帽蜷缩在车里的一角打瞌睡。没多久就醒了，是冻醒的，这可能也是我二十多年的人生经历中第一次被“冻”醒的！虽然穿了两双袜子，但感觉脚却不是自己的。盘山公路上结满了冰。开了不到十分钟，车的前挡风玻璃就渐渐的布上了冰。 43 公里的路，开了整整两个小时。天冷没菜，我们曾经经历过一个星期只有两棵大白菜、半个萝卜、几根辣椒、六个鸡蛋和一大口袋土豆的窘境，真正体会到了什么是“蛋尽粮绝”。

这片土地在带给我们艰苦的同时，也带给我们快乐。而最是在这样的艰苦中，快乐就最是朴实真挚。停电了，我们享受烛光晚餐的浪漫；圣诞节的时候，我们把寝室外的小松树用彩色布条打扮起来，挂上学生们送的新年礼物做装饰。结果全校的学生排了队来看我们的“圣诞树”，过了有生以来的第一个圣诞。那里缺水，除了土豆没有什么其他蔬菜。学校的同学问我平时吃什么，我们常常打趣说：“早上吃土豆，中午马铃薯，晚上洋山芋”。为了改善生活，我们变着法子钻研土豆，土豆块土豆条土豆丝土豆泥，土豆烧蛋土豆炒饭土豆熬粥，学校里的当地老师先是惊讶再是佩服，结果一片赞叹之声“研究生到底是研究生，洋芋都比我们作的好吃……”；伴随着我的厨艺一起进步的是我的体重，五个月内长了 20 斤！生活的乐趣，就在于从挑战中品味快乐吧。

我的本职工作是教书，担任两个高三理科班的语文教学。虽然来之前做了相当的思想准备，可学生基础之差，还是大大地出乎了我的想象。高三的学生，一篇 800 字的作文能找出 35 个不相同的错别字；写文章例证举来举去就是“雷锋牛顿爱迪生，李白铁棒磨成针”。有的学生不仅基础差，还有不好的学习习惯。有一次测验，默写古诗“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结果全班 75 个人有 15 个人写成了“高堂明镜白悲发”，抄错了一个，跟错了一串。这就是公然作弊了！我当时窝了一肚子火。但是考虑到他们都是高三的学生，都有自尊心，后来还是十分婉转地说了他们一通。晚上有学生来找我，站在房间门口对我说：“高老师，我们知道做错了，也知道你很生气，但是你骂我们的话我们没听懂。下回你骂我们就要直接骂……”听了这番话，我哭笑不得。心里头百味不是。甚至体会到深深的挫败感。这就是我教了一个多月书的成果吗？我还想到，他们的基础差成这样，即使我再努力再认真，他们中的大部分人还是考不上大学。“知识改变命运”，可是真正能改变命运的人并不多，我想他们也知道。可为什么他们还要来读书？他们的家长还要节衣缩食地供他们来读书？既然结果已经注定，过程怎样还有意义么？我这样去想，越想越痛苦。

去年10 月底的一天夜里，我瞪着眼睛发呆，忽然看见外面的窗台上隐隐有光亮。我悄悄掀开窗帘，透过结着冰花的玻璃模糊地看见一个人影，似乎是个小女孩，点着蜡烛在看书。当时是凌晨 3 点，外面气温零下 10 度左右。我看不清她的脸，也听不清她到底在读什么。但我知道，我的学生们此时还只穿着秋衣布鞋，他们十个人挤在三张单人床上，他们一天只吃两顿饭，一口凉水一口馍。这团烛火深深地烧在了我的心里，它让我明白，在这片异常贫瘠的大山里，也许没有很多东西，但它却一定有希望！

高三时间紧，任务重，为了学生能在最短时间里学到最多的东西，我花了几倍的时间来备课。买了很多教辅参考书，综合每本书的要点难点，做好知识梳理。这次来北京开会，最放心不下的就是我的学生们。教学工作交接好以后，我一个个找学生谈话，布置学习任务。

中秋节的时候，我上了一堂“古诗词里的中秋”课，学《项羽本纪》的时候，给学生们讲“性格决定命运”。大学纷飞，我带着学生们去看雪花的形状，六角形的雪花在手上化为晶莹的水珠，学生们的眼里写满了发现美丽的喜悦；开卷有益，我从《红楼梦》的鉴赏讲到青春期羞涩的纯真，告诉学生们爱情不仅是情感也是一种责任。

渐渐的，学生们的成绩有了起色，我初接手时，学生的平均分只有 60 多分，现在他们的平均分能有 80 分；有一个学生上学期期中考试考了 9 分，而在刚过去的模拟考中考了 99 分。学生们不仅把我当作老师，也当成了可以吐露心事的大朋友。他们会问我：“老师，我觉得高三压力很大，晚上睡不着觉怎么办？”“老师，我哥和我嫂子吵架，我该怎么办？”甚至有学生悄悄地对我倾诉：“高老师，我失恋了……”这次到北京开会，好多学生到县城里来送我。怕耽误他们的时间，我让他们送到招待所就行了。没想到我刚到车站，他们就又出现了。原来一路上，他们是跟着我坐的三轮摩托跑来的！那一瞬间，我感动极了，我付出的只不过是我应尽的责任，得到的却是孩子们最纯真的爱。

元旦的时候去家访，在学生家里看见了真的能飞的“飞鸡”，兴奋之余我对学生说，你家这只鸡真棒！到了吃饭的时候，我被一家子“撵”上了热炕，学生宝贝似的从柜子里捧出一盘油炸的馍馍，这是他们过节时的美味——平时他们吃的只是从不放油的干馍馍。吃到一半，学生端上来一盘热腾腾的鸡。我傻了，学生家的条件不好，家里一共只有两只下蛋的老母鸡，难道说……学生看我没动筷子，腼腆地低声说：“这就是高老师您刚才说好的那只鸡。高老师，您喜欢您就快吃罢！”我的鼻子一下子有些发酸，这可是他们家下蛋的老母鸡呀！学生只有在高考的时候才会吃上鸡蛋，更别提一只鸡对于一户山里人家的意义呢。学生的爸爸笑眯眯地看着我，学生的妈妈一边搓着手一边不停地问我够吃吗。我愣了半晌，开始不停的动筷子，我所能做的就是不停地动筷子。我知道，我吃的越欢，家里人就越高兴。从此以后，到学生家家访时我再也不敢乱说话了。临出门的时候，一直沉默不语的学生父亲忽然拉着我的书包对我说：“老师，俺家娃娃要是不用功，您打您骂都行，只要她能读好书……”

面对着这样的家长，这样的乡亲，我真的无言以对。学生家长把孩子交到了我的手上，把他们家的未来也交到了我的手上。他们凭什么相信我？就因为我是老师，我是大城市来的研究生老师，是他们认为有学问的人！于是，他们虔诚地把一家人的希望交给了我，一个也就是和他们女儿差不多大的娃娃老师的手上！我们付出的不过就是这一年的时间，收获的却是黄土高原最宝贵的信任和乡情！

每次放假回家，外出开会，我都会常常想起我的学生。我觉得，冥冥中我的命运已经和他们连接在一起。我深知，我一年的努力，将可能直接改变几十个山里娃们的命运，甚至他们家庭的命运。我们身边有许多人，许多善良的好人。但是真正有机会这样去做，这样去把人类生命中一种文明的、向上的、进取的因素带到另外几十个身处艰苦却顽强地在坚持的孩子生命中，却不是每个人都有机会。这是一种付出，也是一种收获。“用一年不长的时间，做一件终身难忘的事。”一年之后，我重新找到了自己的初衷。

我知道，有一天我会回到都市，象每一个城市的女孩子一样，上一份班，结婚，生孩子，去品味平凡中的快乐。但是在我的心底里，永远有一块浩瀚的戈壁。在那个角落，自古以来，大自然的力量一直在压迫人类渴望幸福的追求。而在这块戈壁当中，有一批年轻的志愿者在播洒希望的种子。也许，这种子不会马上生根发芽、长成参天大树。但是最重要的是，我们有了一点绿色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