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王维山水诗中的禅意

  【摘要】

  本文从王维的生平事迹、思想信仰入手,分析王维心中的禅缘以及诗中独有的诗禅交融的美学意蕴。禅之于王维,是一种心灵哲学。诗人以这种染禅的心态进行诗的创作,使诗形成了特有的美感形态。他的山水诗表现出浓厚的禅意,其山水田园诗中的禅意主要表现为空灵静寂的意境、闲适自在的境界。

  【关键词】

  王维 空灵 幽静

  【正文】

  王维, 在中国诗歌史上被誉为“诗佛[1]。他是盛唐诗坛上一位具有独特风格和特殊贡献的伟大诗人。作为中国山水田园诗的代表作家,王维的生活和创作离不开自然,他人生最精彩的乐章也写于自然山水之中。他生活在一个重隐乐隐的时代。在炽热的佛风中,他虔诚地投向佛教,成为一位精通禅理的佛教信徒。佛教影响了他的生活节奏和政治态度,改变和强化了他的人格自塑方向。佛教成为他人生的基本内容,他有意识或无意识地将佛教义理融入艺术创作之中,苑咸在《酬王维》诗序说:“王兄当代诗匠、又精禅理。”禅学,对王维的诗歌创作产生了巨大的影响。他以独具魅力的审美情趣,发现并表现自然之美,使其山水作品表现出无尽的禅意。

  一 王维心中的禅缘。

  我们通过王维的生平不难看到,其六十年的人生之路时时处处都笼罩着浓浓的佛影。王维对禅学的偏爱, 大致有三个方面的原因。

  (一)时代背景。

  王维生活的时代大多是在盛唐时期, 那时中国的佛学已经发展到了比较成熟的阶段。佛教呈现出一派繁兴的景象。出于政治目的,武则天、韦皇后所代表的外戚势力大力弘扬佛法。使佛教文化中国化的步伐加快,严格而准确的经文翻译促进了佛教的普及,并使佛教文化逐步融入中国的内区文化之中。

  (二)家庭因素。

  王维生长在一个佛教气氛很浓的家庭,其母虔诚信佛, 母崔氏,“师事大照禅师三十余岁,褐衣蔬食,持戒按禅,乐在山林,志求寂静[2]。”大照禅师是开元年间北宗的名僧普寂,被唐玄宗尊为国师[3]。受母亲的影响,王维及其弟弟王缙皆好奉佛,他们从小便居常蔬食,不茹荤血[4]。崇佛的生活给王维所带来的是乐静好隐的人生情趣。王维从小就受其母影响,早年习佛,终身信佛。

  而王维名字本身,则充分体现了他对禅佛的虔诚与心仪。他名维,字摩诘。取《维摩诘经》,这出自于佛教中一个重要人物——维摩诘居士。维摩诘是梵文音译,意译为“净名”或“无垢称”。维摩诘和释迦牟尼同时代,善于应机化导[5]。王维既然以维摩诘作为自己的名与字,足可见他对其人的仰慕之情,亦透露出他与佛教,尤其是禅宗的深厚缘分,以至笃志奉佛,在禅诵中寻找寄托,在大自然中获得解脱。王维以禅诵和游乐山水来排遣内心的郁闷,保持心灵的澄静。

  (三)政治生活。

  王维一生崇佛,出现在人们面前的似乎总是那个“我心素已闲”的无忧无思的禅者形象。其实,这只是王维人生的一个方面。他的人生尽管没有太多的故事,但他心中却有着很多的曲折。首先,王维并不是一个完全意义上的佛徒,他是一个字传统文化熏陶下成长起来的士,在他的内心深处,天然就构画好了一张人生的蓝图。而且由于他又生活在一个繁荣安定的时代,一个催人奋发的时代,一个给人带来无数幻想的时代,他怎么能遗弃这个时代呢?

  “少年识事浅,强学干名利。”青少年时代的王维是很向往功名的,而且从青少年时代就开始了求仕活动。他十五岁离家入京,游于王公贵族之间,其卓越的诗才赢得了王公贵族的青睐,为其及第入仕铺平了道路。

  由于自己杰出的才能及权贵的举荐,王维二十二岁那年进士及第,可谓少年得志。就在那年,王维就因伶人舞黄狮罪受到牵连,被贬为济州司仓参军。面对官场的失意和困惑,他萌发了退隐的思想。初仕遭贬使他感受到了政治的艰辛和自己在纷杂的官场中的无能。在济州的七年贬谪生活中,是王维人生苦闷表现得最直接最强烈的时期,同时也是他人生观的大转折时期。在那里,他一方面更清醒地看到了政治的不公平,另一方面则开始学习佛道,渴望隐逸。禅境就成了他规避世俗烦恼、寻求心灵宁静的安顿之所。他在诗中抒发自己乐静好隐的生活理想。王维此时的仕途不顺,但至少有三重顾虑使王维不能够归隐山水:一是赡养母亲、抚养弟妹的家庭责任。二是家贫无储蓄,自己的生活尚不能自饱。三是入仕有为的希望未曾熄灭。这是一个有家庭和社会责任感的现实的人首先必须考虑到的,不过,他终于找到了淡化或转移这种冲突的方法——禅寂。此后的王维,正是以禅寂之心,在纷杂的欲境之中巧妙地应对诸多俗事俗情。这时期他写的山水田园诗都蕴涵着禅寂之趣。佛教的“空静”之理,引导王维找到了人生的平衡点。仕的必要性和隐的安适性在王维的行为中似乎得到了合乎情理的解释。使他能以禅者的超然去应对欲间俗事,在纷乱的政治和繁杂的社会中去实践一种极富哲理性的禅悟人生。

  王维大约在三十岁时来到长安,习佛悟禅,大约三十二岁时,“妻亡,不再娶,三十年孤居一室,屏绝尘累[6]”。从三十岁至三十六岁之间,王维在拜师学佛的同时,又游于长安洛阳之间,广交故人,渴望入仕的心情表达得更为明白。此后数十年间,王维的习佛修道愈来愈虔诚,归隐的情趣越来越浓厚。与此同时,他为官守职愈来愈圆活,官职俸禄越来越高,在官场的地位越来越牢固。

  开元二十三年春,张九龄擢王维为右拾遗。开元二十五年,张九龄罢相,对王维政治最大的影响是政治态度的转变。促使王维吸取了教训,以一种更圆滑的态度去对待政治,即使是对大奸臣李林甫,王维也肉麻地吹嘘,使他的官运较为通达。这不是政治品格使然,而是宗教信念使然。因为在此期间,王维一直未中断与僧人的交往,而且他的见解与禅宗高僧的见解无异。

  开元二十九年春,王维经过四年的积累,有了一定的资产,终于在终南山过起较为平稳适性的亦官亦隐的生活。王维以禅者的风范往来于官场与自然之间,让自我生活在一种自在自适的逍遥心境之中。

  王维将入仕与入佛这一对生存的两极协调起来,并当作同一种人生目标去追求,是他人生观念的重大转折,也是禅宗义理的深入人心,融入其行的标志。他用自己的人生哲学,调试好了自然与官场的矛盾。这种人生哲学便是“富贵山林,两得其趣[7]。”

  王维在安史之乱中迫受伪官,收复两京后,肃宗特宥之,此后的王维,时时处于羞愧自责中,奉佛抱恩,自宽不死之痛。这是王维宗教体悟和政治观念的转折。

  王维这种政治生活模式,协调了名利与自由的矛盾,是“身心相离,无往而不适”的心隐模式。是王维佛教人格的的完善。

  王维有少年的“强学干名利”到中年的“中年颇好道”再到晚年的“无往而不适”,活现了一个佛教信徒的政治——宗教人生,在文化史上写下了奇特的一笔。

  二 王维山水诗中的禅缘

  王维笃志奉佛,对其诗歌创作不能不产生深刻的影响。这种影响不是表面的佛教术语,而是禅境的那种深入到诗人审美意识和骨髓中的空、静、冷、寂的境界,从而形成最能代表士大夫简远、闲淡的人生风格和诗歌风格,在中国古典文学史上成为与李杜鼎足而立的大家。禅对王维诗的影响更多的是使诗人的诗得到一种新的艺术风格、审美境界,甚至可以说是开拓了一片新的艺术天地,形成了影响深远的一派诗风:空寂、清幽。

  王维在社会政治和自然山水中的心情基本是平静的,他消除了政治与自然的比较意识,因而既没有超越者的快意,也没有失意者的心累。他的山水诗常常表达一种悟禅得道的瞬间体悟。

  王维终身在官场,却能得到入道的超脱。他将政治功利作为一种生存的方式;而又陶醉于山水田园的自适。

  王维精通佛理,并在自然和社会中实践佛理。在观察自然山水方面,寻得自然万物之真趣。王维的山水诗以超脱生活为动机,而又回到了生活之中,自然山水在他心中唤起美感,包括自我——自然——社会诸方面的因素,同时又超出了这三者的实际内涵,别具情趣。古人云:“王摩诘诗,浑厚闲雅,覆盖古今,但如久隐山林之人,徒成旷淡也[8]。”

  王维所处的时代,没有社会恐惧和政治忧患,却有了禅宗的超越哲学。他可以从依存关系上摆正自我对自然山水的态度,也可以从精神信仰的高度,获得感情的满足和心灵的平衡。王维的山水精神,就是在这种宗教信念的支配下,从哲理的高度彻底解决生存空间与时间的疑惑,使政治——自我——自然三者由分离到合一,而且在生命价值上平衡了政治功名与自然山水的关系,使其山水作品具有无尽的禅趣。王维的山水审美活动在很大程度上就是他习佛参禅生活的一部分。“他一方面徜徉山林,一方面躬行奉佛,这两者互为依辅地结合在他的生活之中。他在倾心奉佛时不忘寄情山水,在欣赏风景时又从事佛教修行[9]。”他的许多山水诗作品就是他隐逸生活的写照。他的山水田园诗,多追求一种寂静清幽的境界。王维多次的隐居,曾经在嵩山、终南山、辋川等地的山水胜境中生活过,对于那里的宁静、优美景色十分喜爱,并有真切的体验,所以他的诗能够创造出寂静清幽的境界。

  王维的山水诗充满着禅趣,他生动地传出了自己微妙的禅悟体验,表现了一种以静为终极目的的动静情致。他特别醉心于表现自然界的静态美。在他心中,大自然的一切运动,最终是导向静穆的。他在很多诗句中的动静描写,几乎成为一种固定的结构,“静”的永恒与“动”的虚幻相映衬,使意境中的禅趣表现得幽妙而深切。王维这种诗禅一体的和谐是如何完成的呢?习佛参禅极大地改变了王维的世界观。他以虚空一切的心灵彻悟代替了对纷纭世界的观察和感受,自然物象进入他的视野,便在他心里唤起一种无待、忘我、超然物外的空无意念,这就是王维的内在心理。在创作中,他用自然物象与心灵感悟的契合,使这种内在的空无意念自然外化,便形成始禅一体的意境。那淡远含蓄、玲珑澄澈的意境,就是诗性的智慧和佛性智慧的闪光。这就是王士禛所说的“舍筏登岸,禅家以为悟境,诗家以为化境,诗禅一致,等无差别”。

  王维在中国山水田园诗上的贡献,就是以佛禅意识为内在精神,去体认和表现生命和自然,在一种特定的宗教体验中去幻构理想的心理时空,开拓山水诗的意境。

  三 王维山水诗的禅意体现。

  王维以禅宗的态度来对待人世社会的一切,使自己有一种恬静的心境,进而把这种心境融入自己的诗中,使诗歌显耀出禅光佛影。

  (一)空灵的禅境。

  王维诗中的禅意,集中体现为空与寂的的境界。在人世间难以找到好境界,便寄于空山寂林。由这种境界引发出“禅悦”,即由于悟得禅趣而体验到的那种内心怡悦的心情。如:《鹿柴》、《辛夷坞》就构建了一种空灵的禅境

  《鹿柴》:空山不见人, 但闻人语响。返景入深林, 复照青苔上。

  《辛夷坞》:木末芙蓉花, 山中发红萼。涧户寂无人, 纷纷开且落。

  王维的《鹿柴》和《辛夷坞》就是禅与山水诗的结合, 它构建了一种冲淡空灵的禅境。首先, 这二首诗是静谧优美的山水画。诗歌展示的是大自然的一脉律动, 大自然的幽静。前一首诗的“不见人”三个字, 后一首诗的“无人”二字, 都写出了环境的寂静。特别是前一首诗的“空山”二字, 使诗的背景远离人类的污染, 更加显得迷茫缈远。而且, 偶尔闯入的几声“人语”, 更是增添了诗的幽寂。 复照的夕阳也反衬了深林的幽暗。由此, 由有限画面去想象画面外苍山夕照的大千世界。这样的自然景观构建了诗歌冲淡空灵的禅境。在《辛夷坞》中, 诗人展示的画面是辛夷花默默地开放, 又默默地凋零。辛夷花没有生的快乐, 也没有死的悲哀; 没有人们对它的赞美, 也没有人们对它凋零的同情。它从自然中来, 又回归于自然。在幽寂无人时, 山中景物花开花落, 不受人事的影响。诗歌是诗人在瞬间用直觉捕捉住的画面。它展示了一种感悟, 即万物在片刻中得到永恒, 刹那间又成终古。人超越了时间、空间、因果, 超越了一切有无差别, 挣脱了束缚人的心灵的精神锁链, 从而得到了自由。诗歌展示了一种清静空灵的境界。这份清静空寂的情绪可以说是“前无古人, 后无来者”。诗人之所以偏爱幽寂孤独的环境, 实际上是他重视心灵的自由, 自甘孤独沉寂的人格精神的体现。这使王维的诗由尘世的喧嚣走向山林的宁静与孤寂, 更注重将自然的美提升到人格精神的层面, 王维对于淡泊生活的追求呈现出一种深奥的思想, 更是体现出一种禅境。他对于自然美有着超过常人的敏锐感受力, 特别是沉迷于静谧孤独的环境和纤细的事物。二首诗都写出了一个“空”的意境。这种“空”的意境有双层含意。其一, 环境之空。无人之空山, 无人之山涧, 清寂空灵的山林, 光景明灭的薄暮, 构成了一个虚空迷茫的环境。其二, 心灵之空。禅学中顿悟之说对于王维观照自然的方式是有影响的, 诗人在欣赏自然时摒除种种杂念, 走进大自然的目的也就是为了摆脱尘世的种种烦恼和人生的诸多不如意。诗人在虚静之中可以听到平时听不见的声音, 感觉到平时难以觉察的动静。正因为如此, 旁人根本不会注意的景观, 往往会引起诗人心灵的颤动。在《鹿柴》和《辛夷坞》二首诗之中的“一缕阳光”“一片青苔”以及“自开自灭的辛夷花”都是非常纤细的事物, 但是诗人捕捉到了, 他是以心灵体悟到的。只有他心灵之空, 才会在虚静之中感受到常人不会觉察的景观。王维诗中的“空”, 实际上是禅学中“对境无心”的体现, 也即对一切环境一切事物都不生悲喜忧乐之情, 没有尘世俗念。诗人所描绘的环境之空, 正是为了展示自身心灵的空寂。其次, 王维山水诗的禅学意蕴体现在对生命的哲学思考, 达到对人生、对生命本体的超越, 从而创造生命的禅学意境。青苔自绿, 日月循环; 辛夷花的花开花落, 只是自然界的一个微不足道的现象, 只是时光岁月中的一个小小旋涡。此开彼落, 红非荣, 萎非辱, 各自于瞬间中进入永恒。世间万物生灭变换, 各随其宜, 各得其所。在大自然里, 人类的种种欲望, 人类的生死悲喜, 人类所拥有的一切都显得微不足道。在时间永恒的注视中, 世间万物的生生灭灭, 甚至于人的一生, 都趋于同一点, 即最终归于寂灭。在《鹿柴》中, 自然的景物代表着生命的本质, 自在于人类的世间之外。“空山”的虚空, 夕阳的永恒存在、青苔的自在生长, 都展示着生命的哲学。在《辛夷坞》中默默地自生自灭的辛夷花, 诗人更是把它喻为人生的一个缩影。诗人以物观物, 通过对“一缕阳光”“一片青苔”以及“自开自灭的辛夷花”这些自然景观的观照, 感受生命衍化的反反复复。诗人通过心灵的超越, 达到心与自然的和谐。诗人在对自然的归依, 在对生命的感悟中, 寻求生命更高的意义。

  王维的山水诗构建的世界往往是超世间的封闭的。他所描绘的画面往往是从幽寂的某一方自然环境中选取。 诗人为规避尘世之烦恼, 往往陶醉于自然, 用心灵走进山水, 用心灵归依自然, 达到生命与自然的和谐统一。“空山”这个意象象征着人生的境界, 它铺陈出一个未经人工干涉污染的原始朴茂之美, 反映出环境的幽寂。“青苔”是自然界中一个很微小很少被引入诗中的景观,但在王维的山水诗中却是一个充满禅意的意象。无论是否有人的介入, 它一直静静地在自然界中生存, 没有是是非非, 只有“青苔自绿, 日月循环”的自然法则。在《辛夷坞》中,默默地开放, 又默默地凋零, 从自然中来, 又回归于自然的辛夷花, 不仅仅是一个自然景观, 而是象征着人生万象, 展示了诗人一颗清幽深隐冲淡空灵的禅心。正是这些意象引出诗人诗歌中禅的表现世界。从《鹿柴》和《辛夷坞》二首山水诗中, 我们可以感受到王维以禅入诗的特征, 可以感受到诗人体悟的对于人生的悠悠禅意。同样, 我们也可以聆听到诗人对于生命的叹息。这就是王维山水诗带来的奇异的禅学意境。

  (二)幽静的禅意。

  王维擅长描绘自然界中各种各样的声响。而这些声音的描绘,不是为了写动,恰恰是为了写静,即所谓以动写静。因为这些景物的大背景是空旷的山野,幽静的深林,是一个远离尘嚣,宁静而又带点神秘的境界,在这样的宁静、静谧、幽静的环境中,这种静实在是太厚实,太富于弹性了,这种静似乎将一切的声响,一切的动吸收消化,变为一种声音的寂静。下面我们就以实例来分析这一特点。

  如《鸟鸣涧》:人闲桂花落,夜静春山空。月出惊山鸟,时鸣春涧中。

  诗人通过沉稳而又敏锐的双眼洞察出万物百态,细致入微地描写展现出幽静的环境。这体现于将桂花的落声,夜色的静寂,春山的空涧连织在一起。如此环境背景下,诗人感受到月亮升起和群鸟惊鸣之动,而这一动正反衬他内心的极静。此时,内心的静与外界的动统一融合。王维作诗以“寂”为乐,但他所追求的“空寂”并不是一种呆滞的空和死沉的寂。诗中流露出的禅趣具有一种充满生命力的蓬勃生机,是一种体悟自我内心与外界物象相和谐、相统一的空旷与超脱。没有尘世的烦琐烟云,没有人间的喧嚣烦躁,给人一种灵动和谐的幽美。传出了“动中极静”的禅家意趣,王维描写这种“动景”的目的,正是为了表示自己不受这种纷藉现象的尘染,借以烘托他所认识的自然界,它的真实面貌应该是“毕竟空寂”的。

  又如:《竹里馆》:独坐幽簧里,弹琴复长啸。深林人不知,明月来相照

  竹林幽深,主人独坐,没有人知道他的存在,唯有明月为伴。这个境界,可谓幽清寂静之极。佛教是引人出世的,在这个境界中,我们即可以感受到一种离尘绝世、超然物外的思想情绪。深林月夜,万籁俱静,但是诗人并不感到孤独、寂寞,他弹琴长啸,看似打破了幽簧独坐的寂静,其实那只是诗人“寂为乐”的外在表现。弹琴和长啸,是作者自适的形式,正如他的独坐一样,是通过“乘化用常”而归于永恒之寂界。作者怡然自得,闲淡自在,沉浸在寂静的快乐之中。诗人置身于远离尘嚣的寂静境界,感到身上没有俗世牵挂,心中没有尘念萦绕,因而体验到了寂静之乐。这种追求空寂境界的禅趣在王维诗中是屡见不鲜的。而王维诗中通过动静结合,以动态衬托静态所流露出禅家“空”与“寂”的禅趣却十分的玄妙。

  再如:《过香积寺》:

  不知香积寺,数里入云峰。古木无人径,深山何处钟。

  泉声咽危石,日色冷青松。薄暮空潭曲,安禅制毒龙。

  开头两句说不知道山中有寺也,等深入云峰,于古木森丛、人踪罕到之区,忽闻钟声,而始知之。在盛中唐的山水世界中,也许再没有一种声音比钟磬声(尤其是暮钟、晚钟)更富有禅意和诗意,它使静谧的世界显得空灵、悠远。钟声中到底具有一种什么样的魅力?其一,钟声悠扬动听,能把宗教感情转化为一种审美感情,将禅意转化为诗情。其二,钟声的余音袅袅不绝,最能体现超越于形象之外的悠远无穷的诗的韵味。其三,钟声的节奏平缓,疏钟与诗人淡泊闲静的心态恰巧为异质同构。其四,钟声打破宁静的虚空,象征着一次心灵的顿悟。其五,钟声是不可捉摸的东西,动亦静,实亦虚,色亦空,动静不二,象征着禅的本体和诗的本体。其六,钟声从寂静中响起,又在寂静中消失,传达出来的意味是永恒的静,本体的静,把人带入宇宙与心灵融和一体的那异常美妙的神秘的精神世界。后边两句,“咽”,写出了幽静之状。“冷”写出了深僻之景。本诗写出了一个幽深、静谧的境界。末尾两句掺入禅语,总结前六句,并把超脱尘世的寓意进一步点明。在诗人的心目中,这样一个幽深、静谧的境界,正是“静虑”的好地方。他心逐境寂,安禅入定,忘掉了现实中的一切,制服了世俗的妄念(毒龙比喻世俗的妄念)。

  (三)幽淡的禅趣。

  与坐禅相关联,王维多喜欢写独坐时的感悟,将禅的静默观照与山水审美体验合而为一,在对山水清晖的描绘中,折射出清幽的禅趣。

  如《戏赠张五弟諲三首》:

  我家南山下,动息自遗身。入鸟不相乱,见兽皆相亲。云霞成伴侣,虚白待衣巾。

  诗人忘记了自身,忘记了人世,与鸟兽同群,与云霞为伴,获得了亲近大自然的乐趣。诗人在诗中表白了自己的内心世界“动息自遗身”,在大自然的怀抱中,顺从自然,忘却自我的存在,又与“入鸟不相乱,见兽皆相亲”,同云霞化作一起,自由自在,与万物融为一体,这是佛教参禅者追求“坐禅入定”,而与“万化冥合”的境界。为此,诗人多以无待、忘我、互静、超然物外以入诗,以得到禅理之三昧,甚至是一种精神超乎物外,物我相忘,与道家消极避世的思想相互融通的心理。从而表现出与世疏离,逃避现实之感。

  如《酬张少府》:

  晚年惟好静,万事不关心。自顾无长策,空知返旧林。

  松风吹解带,山月照弹琴。君问穷通理,渔歌入浦深。

  诗人喜好寂静,沉溺山水,任性逍遥,闲适自在。在摆脱诸多尘世之后,他感到快乐和自由。随着诗人年事的增长,阅历与悟性也越来越深,禅教的“随缘任运”也在诗歌中得以流露。从而显现出诗人任运、顺其自然的人生哲学,体现出诗人内心的清静,“万事不关心”,避世忘我的心态,这正如他所说:“一生几许伤心事,不向空门何处销”。诗人由脱俗而避世,由避世而爱自然,与自然神交而悟禅理。

  又如《终南别业》:

  中岁颇好道,晚家南山陲。兴来每独往,胜事空自如。

  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偶然值林叟,谈笑无还期。

  本诗描绘了一个充满幽淡禅趣的意境,表达了深邃的宗教意蕴。诗人追随自然风光的雅兴和超然出尘的情致,得到了突出的表现。诗人隐居山林,悠然自得。兴来则独往游赏,但求适意。他任兴所之,非有期必。“行到水穷处”,去不得了,就坐下看云。偶遇林叟,便与之谈笑,何时回家呢?连自己也不知道。总之,一切任其自然,一切都不放在心上,无思无虑,无牵无挂,就像云飞水流一样。诗人的情志是以自然自身呈露的方式呈露自然,没有赞美,没有憧憬,有没有同情和惆怅,甚至连恬淡的怡然自得之情也没有。冷漠、冷清、空灵、寂然,诗人的心境竟是这样的太上无情!显示出“无我、无心、无人”的境界。是真正意义上的“无我之境”。

  再如《田园乐》:

  桃红复含宿雨,柳绿更带春烟。花落家僮未归,莺啼山客犹眠。

  诗中描绘了一个乐于田园的隐者形象,含雨的红桃、带烟的绿柳,可谓自然之美景,可是,隐者却不为之喜;花落满园,春光暗逝,可谓自然之衰景,可是隐者不为之悲。桃红柳绿,花落莺啼,都以其自然形态生存着,无心的“山客”带着其“自性”生活在这些自然风物之中,物各具其性,而物都染佛性。在幽寂的环境中,“我”、自然、禅理完美地结合在一起。诗人看似对境无心,其实却心融外物,通过描绘寂静中的禅趣,揭示自然事物的内在精神。诗中那闲淡清幽的意境自然生成。

  总之,王维的诗歌艺术在很大程度上受佛教禅宗的影响。他以清静之心观照自然,以禅入诗,以禅境写诗境,意境淡泊而空灵;其诗歌语言如秋水芙蓉,词秀调雅。王维大多数诗歌所阐释融入的禅理意趣是给人以启发或心灵上的洗礼。诗歌清新活泼,奇妙机趣。回味王维“以禅入诗”,正是一种说理明志,以物寓禅,用自己有限的视角来展示现世态,以求达到所欲追求的禅家境界。把禅学融合于诗学之中,相当于哲学汇入艺术形式之中,其理解起来是极为抽象和玄妙的,始有一种“可意会不可言传”之感。而这些禅学入诗,对欣赏者的了解自然、认识生活、活化艺术是有一定意义的。王维使山水田园诗发展到前所未有的高度。这种空灵诗境和自然禅心,成就了王维山水田园诗在中国诗史上极高的美学地位。

  注释:

  [1]《佛教与中国文学》,孙昌武著,第109页,上海人民出版社。

  [2] 王维《请施庄为寺表》

  [3]《宋高僧传∙神秀传》

  [4] 《旧唐书》

  [5]周裕锴〈中国禅宗与诗歌〉第62页,上海人民出版社1992年七月第一版。

  [6] 《旧唐书∙王维传》

  [7] 宋代张戒说:“摩诘心淡泊,本学佛而善画,出则陪歧、薛诸王及贵主游,归则餍饫辋川山水,故其诗于富贵山林,两得其趣。” 《岁寒堂诗话》卷上。

  [8] 《王右丞集笺注》引《西清诗话》

  [9] 陈允吉《论王维山水诗中的禅宗思想》,《唐音佛教辨思录》第26页,上海古籍出版社1988年9月第一版。

  参考文献:

  1、作者:陈铁民,《王维论稿》人民文学出版社2006年12月第1版

  2、作者:霍松林、傅绍良,《盛唐文学的文化透视》陕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0年2月第1版

  3、作者:周裕锴,《中国禅宗与诗歌》上海人民出版社1992年7月第1版。

  4、作者:陈允吉,《古典文学佛教溯源》复旦大学出版社2002年11月第1版

  5、《辽宁师专学报》( 社会科学版) (总46期) NO. 4 2006 顾云清《试析王维山水诗的禅意》

  6、《青海民族研究》2006年9月第四期第17卷 雒海宁《王维山水田园诗的禅意和回归主题》

  7、《王维集校注》(全四册)[唐]王维 撰 陈铁民校注 中华书局出发行 1997年8月第一版 2005年7月第二次印刷